文 王中中

【“高速路 · 广东速度”大型专题之 ④ 】 2016年，广东实现“县县通高速”，高速总里程突破7000公里。2020年底，广东高速公路总里程正式突破 1 万公里，蝉联全国第一。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，正逐渐缩小省内经济发展的区域差异，广东正在形成以粤港澳大湾区为先导、粤北粤东粤西协同并进的新局。2021年春天，新周刊记者从广州出发，沿着高速路，踏足粤港澳大湾区的诸多城市，感受欣欣向荣的广东，记录“高速公路”所承载的广东速度、时代意义、湾区奇迹。风起大湾区，花开正当时。

烈日当空的夏天，能让人心甘情愿出门的事不多，学车勉强算是一个。

每年的6-8月，除了是准大学生们的狂欢假日之外，还是各大驾校的高峰“迎新期”。不必穿上一身帅气西装、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，要证明自己已经是一名稳重的成年人，当然要凭实力说话——拿到驾驶证。

夏日炎炎，即使是在“室内”开车也要记得做好防晒。 / 图虫创意

在广东，要拿到这个小本本，曾经还有一个特别的“仪式”。上世纪90年代，广东省公安厅在清远市的连南瑶族自治县、阳山县等地设立长途培训基地，广东学车人的科目三成了特例，变为独有的驾考科目——长途驾驶项目考试。

自此之后，每个广东老司机在正式拿到驾照前，都肯定要去连南这个地方。这个人口仅17万、距离广州200多公里的少数民族自治县，代表着许多广东人的驾考回忆。

连南县城全景一览。 / 连南民族自治县人民政府

盛夏6月，宜学车。新手上路的第一站，走，到连南去。

新手司机的“自驾游”

2017年的春天，连南长途培训基地迎来了一场告别。从4月1日起，广东将逐步全面取消长途驾驶考试政策。随着这项政策的施行，连南考试之行成为了历史。

中山人诗敏就是在2017年年初拿到了驾照，她是这项长途驾驶考试科目的“末代考生”之一。

本来诗敏打算在新规施行后再考科目三，她老公却一再和她说，一定要去连南考一次长途，体验下正式上路，学车是学车，长途才是真正的实战。

从中山到清远连南300公里路，每辆教练车坐4个人，1名教练3名学员，就是这场为期两天一夜的长途考试项目的标配。

去连南考长途，并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因为两天一夜的时长，很多学员需要选择合适方便的时间段，导致周末排期的项目特别容易被抢光。 / unsplash

早上出发，去连南的路上，每名学员分别要驾驶1小时左右，全程有监考录像，开够时间教练便会提醒换人。从城镇开到山野，从国道开进村庄，基本上平日开车的路况，都会在长途驾驶的路段中碰到。

诗敏比较幸运，轮到她考试时已经差不多要到连南，一路上人烟稀少，路面平整开阔，视野良好。唯一的“突发情况”，是她在一段靠近村庄的路上遇上“乱闯马路”的走地鸡，连忙踩了急刹车。

“决定了，今晚就要吃清远走地鸡。”时至今日，诗敏对连南考试的回忆忘得七七八八，却还记得那顿晚饭的滋味。

广东人特色，去到哪吃到哪。当然最特色还是这只鸡的味道，诗敏说：“很好吃，鸡有鸡味。” / unsplash

因连南长途培训基地的成立，驾考经济也成为了连南发展的重要依托。2016年一整年，连南接待驾考长途学员50余万人，几乎是全县人口的3倍。

就在连南长途培训基地隔壁的大埂村，村民们早已掌握考试车辆的来往时间。基地旁的国道323线上，开满了村民经营的特产店。

这些店铺到了下午才会开张，刚好那时正是驾考车辆进入基地报到结束考试的高峰期。“好多客人都是熟客，以前高峰时一天有两三百台驾考车入县。”店主之一的村民房艳说到。

考试结束后，教练和学员们会回到连南县城，通常会入住到位于连南县客运站附近的酒店。这些酒店的入住率常年保持在百分之七八十，入住的驾考教练和学员数目占到入住总人数的一半以上。

在新规施行后，这样的盛况不再是连南的常态，他们都需要做出改变。

距离连南长途培训基地仅10公里的油岭民俗瑶寨，其中30%的游客都是教练和学员。因为考虑到驾考学员多在晚上才有空闲，他们的歌舞表演项目都特意设定在晚上。失去驾考经济红利后，如今瑶寨只会在预约人数较多的情况下，在指定日期进行表演。

房艳也打算把在基地隔壁的特产店关了，这条路上的很多特产店也会跟她一样关门，毕竟每月3000元的租金并不是一个小负担。

连南夜色。 / 连南民族自治县人民政府

每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，曾经循着同样的路径来到连南。连南人如今需要做的，是走他们走过的路，在同一条路上，用不同的方法把连南带到外面去。

九山半水半分田

广东西北地区，一眼望去山峦叠嶂、绵延不绝、云雾缭绕。九山半水半分田，形容的正是在高山耸立之下，连南藏在山里的那份隐世原生态之美。

在唐代，连州一带是管辖数县的州级行政区，同时也是朝廷贬谪官员的烟瘴之地，诗人刘禹锡和韩愈就曾先后贬到这里。

南下岭南的古道只有一条，他们都必须翻山越岭穿过南岭的山路。刘禹锡写诗纪念说，“桂阳岭，下下复高高。人稀鸟兽骇，地远草木豪。寄言迁金子：知余歌者劳。”

连南的地貌，亦是著名的南方喀斯特地貌。 / 图虫创意

群山之间，房屋依山而建，排排相叠，形成一个个山寨，这种聚居结构叫做瑶排。因八排瑶寨村落而命名的“八排瑶”，是连南地区排瑶的专属称谓。连南是八排瑶的唯一故乡，亦是在《山海经》就有记载瑶族先祖故事的瑶族聚居地。

建于宋代的南岗千年瑶寨，被誉为中国第一瑶寨，是目前全国规模最大、最古老瑶寨。占地面积159亩，鼎盛时有民居700多幢，7000多人，被誉为首领排。

耍歌堂是连南排瑶最隆重的盛会，其中有“师爷舞”“出歌堂”“过州舞”“长鼓舞”“瑶歌对唱和演唱”“法真表演”和“追打黑面人”等环节。之后，喝米酒、吃糍粑、唱瑶歌、会亲交友挂红布。未婚的少年少女借此机会相互倾吐衷肠，选择意中人。

连南瑶族的婚俗之一。在迎亲时，新娘会故意“刁难”新郎，在桥头坐下，一定要新郎背着走过去。 / 连南民族自治县人民政府

本身地处粤湘交界，粤菜和湘菜的交融，再加上连南县的对口帮扶单位是“世界美食之都”顺德，顺德美食的精致和瑶寨特色的原始，造就了连南当地独有的美食风格。

走地鸡、烟熏肉、山溪螺、稻田鱼、野生水鸭、瑶族水酒……几乎每道菜都天然又美味。

距离连南长途培训基地最近的油岭瑶寨，是连南八排瑶的始发地，有“第二丹霞”之誉。因为驾考红利，是连南知名度最高的瑶寨之一。

“学员们到了这里，少不了要游览瑶寨和连南山水，感受当地瑶族文化，并将所见所闻所感传播到珠三角乃至全国各地，这样的口耳相传比任何广告宣传都更深入人心。”

千年瑶寨的美，成为了连南新时代经济产业支柱。 / 图虫创意

在长途项目取消后，来自连南的全国人大代表何桂芳说过，这些文化传播的效果很难用金钱衡量。

当连南失去这个优势后，它会剩下什么？

连南，“最后的岭南”

根据《2019年连南瑶族自治县政府工作报告》，2018年，在广东省公安厅连南培训基地撤销直接减少60万驾考学员游客的情况下，连南全年全县旅游人次309.3万，同比增长10.8%；游业产值占全县GDP的三分之一，已经成为连南县的支柱产业。

驶进连南的车辆里，不只是小心翼翼的新手司机，还有更多被美景折服的游客。

早在2010年拿到驾照的家豪，在次年暑假就去了一趟连南重游旧地。“在山林间穿行，左边是山风的清凉，右边是清澈的溪流，你会感觉自己在车轮的滚动中得到了净化。”对他而言，连南长途之行带给他的，是第一次感受到驾驶乐趣的愉悦。

连南长途考试一隅。 / 广州驾照资讯

那次自驾游休息途中，家豪在瑶寨碰到了歌舞表演完下班的瑶族小哥，他们共享了一支烟的闲暇时光。瑶族小哥和他说，现在只有在工作时他才有机会穿上瑶族服饰。“现在路已经修到山上的许多瑶寨里头去了，年轻人都下山啦，在山下得穿简装。”

不断修建延长的路，总在带领着一代代年轻人前往不同的远方。

广州摄影师耳东尘，在十多年间走过了广东省30多个地方，拍下许多岭南特色的建筑习俗。于他，在岭南文化的记录中，看到一种神奇的冲突与融合——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广东，古老的屋宇、风俗、物产，都好好地还在。

这种冲突，是岭南的极强张力和戏剧感。每个着迷岭南文化的人，都会思考一个问题：到广东，去哪里看“最后的岭南”？去看岭南不同时代的断面，留下各种千姿百态的存在。

像连南这种被贴上“原生态”标签的边缘小城，需要找到它在新时代的去路。

“当驾考经济不再是一个支撑，连南自会找到它的新发展面。”在连南县县长唐金文的展望下，如今大力推行的“林下经济”模式，引导村民立足自然优势，充分利用林地，发展林下种植。

目前连南的林下茶叶种植已初具规模，连南打造的高山大叶茶品牌，通过另一条看不见的路——电商，打开了连南以外的市场。

“原生态”这个源于自然科学中的生态学名词，原意是旨在研究生物与其环境相互关系的科学。但它绝对不会为了保留原汁原味的野生自然而固步自封，而是尊重不同生活方式和敬畏自然。

在连南，我们得到的答案是，沿着脚下这片土地和道路，一直走出去。这才是原生态连南的“勿忘初心”。

参考资料

[1] 《2021年连南瑶族自治县政府工作报告》

[2] 《乡村振兴战略下连南地区民族文化旅游开发研究》江俊章 | 桂林理工大学

[3] 长途驾考取消，这个因它而兴的少数民族贫困县何去何从？ | 南方日报

[4] 你想象中人声鼎沸的早茶圣地，藏匿着一处千年瑶寨 | 地道风物

[5] 到广东，去哪里看“最后的岭南”？ | 地道风物

统筹：土卫六

撰文：王中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