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狮”讲津门旧事

话说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天津武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，说来让人深感荒唐的同时，又让人一声叹息。

彼时武清县王庆坨乡（今武清区王庆坨镇）有个大龄男青年名叫李多福，一米七八的个头儿，浓眉大眼，也算一表人才，只可惜“名不符实”，他名叫多福，却偏偏没福气，到了二十七八，还是光棍儿一个，之所以讨不到老婆，无外乎一个“穷”字作怪。

李多福是家中独子，十七岁时父亲因意外身故，得到的赔偿金寥寥无几，丧父之痛尚未散去，无奈屋漏偏逢连夜雨，母亲又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，家庭重担一股脑地全部落在了这个十七岁的青年人肩头，家里的日子过成怎样一个窘状，不用细说也是可想而知的。

一直等到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，李多福家的生活才开始逐渐好转起来，虽然不能顿顿有鱼有肉，起码凭借一身力气能够自给自足，混个三餐温饱。

这个时候，李多福已经二十大几了，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，但因为他家有卧病在床的老娘，所以没人肯嫁到他家，谁家的姑娘也不愿意一进门就没昼没夜地伺候病婆婆。老话常说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，就连李多福这个亲生儿子都觉着老娘是个拖累，又何况是毫无亲缘关系的外人呢。

终于在一九八五年的正月，拖累儿子的老娘撒手人寰，李多福将白事料理完了之后，就该操办自己的人生大事了。他一面找工匠翻新房屋，一面托专爱帮人保媒拉纤的婶子大娘给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。他要求的条件不高，只要女方的身体没有毛病，长相普通点儿倒也无所谓，关键是能够生养，好让他家能够传宗接代。不过有一点他必须要强调一下，那就是离异的不要，丧偶的不要，必须是那种没有嫁过人的他才要。

这一点有些犯难，他已经二十七岁了，这个年龄在农村地区属于标准的大龄男青年，找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大龄女青年一时之间真得不好踅摸。比他岁数小的，人家嫌他岁数大，压根就看不上他；比他岁数大的，要么是离异、要么是丧偶、要么身体有毛病，全都不符合他要求的条件。

就这踅摸来踅摸去，足足踅摸了一年，终于踅摸到了符合他条件的人选。这个姑娘名叫李红梅，二十六岁，也是武清人，家在汊沽港，在家排行老二，上面的姐姐和下面的妹妹都已经嫁了人，唯独她这个夹在中间的还耍着单儿。

李多福听了媒人的话，嘴上表示愿意先跟对方见见面处一处关系，暗地里却独自跑到汊沽港，打听李红梅到了这个岁数还没能嫁人的真正原因。他认为婚姻是人生大事，不能单听媒人的一面之词，因为媒人说话经常掺有水分，只说好的一面，而刻意隐瞒坏的一面。

自个儿若不打听清楚了，倒霉的还是自个儿，别到时候真跟张寿臣的单口相声《巧嘴媒婆》里面的桥段那样，专管“撮合山”的巧嘴媒婆把男人没鼻子说成“眼下没什么”，让女方误以为男方家里面生活拮据；把豁唇子的女方说成“嘴巴不好”，让男方误以为女方有说人闲话的毛病，等到了见面才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儿。

经过一番细致打听，李多福终于知道了真相，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，大可以放下心来等着跟李红梅见面。

他打听到李红梅既没有病也没有灾，更没有隐疾，就是长得过于彪悍了点儿，一米五的小个头儿，却有着一百五十斤的体重，皮肤黑中透亮，浑身圆圆鼓鼓，就跟个母牛犊子似的，因此得了个“铁梅”的称号。论起干农活，她绝对是把好手，一个人当成三个人用，无非就是吃得多了点儿，一个人足能吃下三个人的口粮。另有一点，李红梅为人泼辣，敢当街光膀子跟人打架，三小伙子不是她一人的对手。仅是这一点，就没人敢娶她过门，生怕两口子拌嘴的时候挨她打。

李多福认为一笔写不出两个“李”字，他姓李，李红梅也姓李，说明两人有缘分。至于李红梅的长相方面，他认为这不是关键，长得不好不打紧，活好也就是了。李红梅比正常人更费口粮的问题也不是问题，地里打出来的庄稼让她可这劲儿吃她也吃不完，吃得多拉得也多，就能多积肥，肥撒足了，地就肥了，粮食打得也就更多了，这样一想，就不觉得她吃得多了。好么，合着他把李红梅当成造粪机器了。

通过媒人的牵头，他跟李红梅见了面儿，请了李红梅吃饭，还坐车到天津逛了一趟动物园，看了一场电影。感情基础牢固之后，李多福希望可以尽早结婚，他已经过够了当光棍的憋屈日子。

李红梅没有反对意见，她也早就当够了老姑娘，巴不得快点嫁出去，也省的村里的长舌妇们拿她说闲话。但李红梅的父亲李万生却对女儿的婚事有很大的意见，他认为前两门亲事办得都够体面，姑爷那边拿的彩礼也多，这是家里最后一场喜事，理应比前两次办得更体面，彩礼收的更多才行，可李多福偏偏是个穷汉，能不能拿出足够的彩礼还不好说。为此他专门托媒人转告李多福，要想早一点结婚也不是不可以，但别人家办喜事都要什么样的彩礼，他家也要什么样的彩礼，他还把一张索要彩礼的清单交给媒人，上面写着自行车、座钟、缝纫机、半导体收音机、衣料、点心匣子、电视机等物品。

李多福捧着清单，一筹莫展，这些东西以他的经济实力顶多能够置办一半儿，要想全部置办齐全了，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。于是他恳请媒人帮忙求求情，看能不能把彩礼减少一部分。

李万生不肯答应，扬言彩礼置办齐了，他家的姑娘可以立即嫁过去；彩礼若少了一件，婚事就免谈！

李多福没辙了，只能硬着头皮到处拆兑，好不容易凑齐了大部分彩礼，可还差一台电视机。只好先让人把已经置办好的彩礼送过去，电视机的事容他慢慢想辙。

大半个月过去了，李多福还是没能弄到电视机。这时候就有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“敲边鼓”了，问他这样傻卖力气值得么？如今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，亲戚朋友也借遍了，还往哪儿弄钱买电视？跟李万生这样的人家结亲，无异于掉进了无底洞，将来的日子还不定多难过。再说那个李红梅长成那个模样，也就她爹娘把她当宝贝，在外人眼里，那就是个“成了精的茄子”。为这么一个女人费尽心思太不值，不如趁早把这门亲事断了，再托人找个更好的也就是了

这番话让李多福的心动摇了，他认为朋友说得对，自己为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受苦受累太不值得，于是他找到媒人，提出退婚，并要求李万生把彩礼原样退还。

李万生那边回话，婚可以退，彩礼绝不退。

李多福亲自找到李万生理论，要求必须把彩礼退还。

李万生也是一只吃了秤砣的乌龟，说什么也不把彩礼退还，并且将李多福赶出门，不许他再来。

李多福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敢撒野，只能回家找人帮忙想主意。

有个朋友出了个馊主意，既然不能明着要，那就暗着拿，等到李万生家里没人的时候，把彩礼拿回来也就是了。到那个时候，李万生想要追讨都没地方追讨去。

李多福认为这个主意极好，于是耐心等待了几天，一直等到一天晚上李万生一家出去看露天电影的当口，他跟几个朋友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到了李万生家的院门外，砸开院门闯进屋里，也不管是不是彩礼，拿到什么就往车斗上装，很多根本不属于李多福的东西也被拿走。

有目击者赶紧去给李万生报信，李万生带着女儿李红梅回来的时候，只见屋子里面一片狼藉，而李多福一伙已经离开了。

李万生从邻居家借来一辆自行车，喊上村里的几个壮年跟他一块儿去追。

手扶拖拉机本就走不快，加上天黑路难走，很快就被李万生追上。

李多福一伙担心被拦下后会遭到毒打，因此不敢停车，李万生大声让他们停下，他们充耳不闻，只管一个劲儿驾车逃窜。

李万生急了眼，加快速度超过拖拉机，横在路中心，想要把拖拉机逼停。

结果拖拉机没能刹住车，愣是从他的身上轧了过去。紧跟着拖拉机失去平衡，连车带人翻进了渠沟里，六个人中有两个当场死亡，另外四人分别不同程度受伤。

李多福命大，除了断了一条腿外，没有伤到身体其他部位。李万生因为伤重，在当晚去世。而李多福也在伤愈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，其罪名为入室抢劫。

三条生命为一车彩礼而葬送，当下有句调侃的话，叫做“彩礼猛于虎”，如此看来，一点都假啊。

（图片取材自网络，为八十年代旧照，与文中人物并无实质性关联。）